一岁那年,我们全家从重庆迁到成都,住进了五世同堂街47号。住在这个拥有两道院门、花香满径的中西合璧的院落里的八九户户主们,均为工程师。街坊邻居都称这个院子为公馆。尽管那时人们都是张家出李家进的,唯有我们这个院子鲜有外人造访。 一扇红木大门对街而开,经过廊檐,是两棵修剪得很好的七里香,七里香架下则是溜光的铺了水泥的地面,夏天我们常常在这里玩耍。穿过七里香架,便来到二道门。我们住进来时二道门的门已不复存在,但门框和左右两边的墙还完整。 经过二道门直行,便是厕所和后院,有一排低矮的小房子和很窄的天井。而过了二道门往右转,便可看见紫荆树和桂花树,枝繁叶茂。前院有修砌得非常好的花台,花台造型各异,也有对称的花台。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但与一般中式四合院不同的是,左右两厢房的门并未对着院子开,而是开在内廊上,大大的窗户采光非常好。正面的一排房子均是一门两间房,前后院各有一道门。而通向正房的路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两边还嵌了三角形的砖。 这个院子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主干要两三人才能合抱,主干至两三米高后便分了叉。分了叉的树干也各有二三十厘米粗,树的总体高度约有近20米。每年国庆放烟火,爬得来树的小孩都会爬到银杏树上去看烟火。等到秋天白果成熟了,院子里的孩子们便会全体出动,拿来晾衣杆,爬上树,将白果全部打下来。然后挖个坑将白果埋下,几天后再挖出来,用几桶井水洗去外壳已腐烂的白果,将白生生的带硬壳的白果用大铁锅一炒,院里的老少便聚在一起香香地吃起来。 直到“文化大革命”,七中的学生冲进来抄章伯伯的家,这条街的孩子才第一次跟着遛进这个庭院深深的院子一睹芳容。我听见一个男学生说,这个院子太小资了,每家都该抄家! 虽然我们这个院子里每家的家庭成份都只能填“职员”或“资本家”,均属另类之列,但我们都想靠近革命组织。于是,革命便从家庭开始。很快,院子里的花台被铲平,盖阴沟的石板被做成了哑玲和石锁。而不上学的我们,也发现了正厢房隔壁的壁炉可以顺着壁砖拾级而上爬到房顶。 后来,我才听住在我们院子隔壁的一位工人师傅说,1949年前,这个院子全部住的是老外,而隔壁48号院子则是舞厅,两个院子是相通的。事实的确如此,两院有门相通,只是后来成了两个单位的宿舍。 20世纪80年代初,这个古朴端庄的院子被推倒,修成了六层楼的居民小区。当我们离开院子时,那棵银杏树仍是枝繁叶茂、充满生机。每每到五世同堂街附近办事,我都会绕道去看那棵曾经位于庭院深深处、给我们带来无数美好回忆的银杏树。为写此文,我又专程到如今为27号的院子里看它,可它已垂垂老矣,身高不足3米,只有挂在它身上的那块牌子还在告诉人们它也曾有过属于自己的精彩:“古树名木40065,成都市林业和园林管理局”。 (本文来源:成都晚报 ) |